大卫·霍萨克(1769年-1835年)生于纽约,是一名杰出的医生、世界级的植物学家。这个名字今已少见于经传,即便为人所知,也缘于他曾作为在场医生,见证过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场决斗。其他生平事迹,多已湮没无闻。纽约城市大学的历史学家维多利亚·约翰逊以其入围2018年非小说类国家图书奖、2019年普利策历史奖最终名单的新作《美国伊甸园:大卫·霍萨克、植物学和早期共和国园林中的医学》(Victoria Johnson: American Eden: David Hosack, Botany, and Medicine in the Garden of the Early Republic, Liveright, 2018)于史海钩沉,勾勒出了霍萨克不平凡的一生:
少年负笈游医海,学成归国报黎民。十八世纪后半叶,在新独立的美利坚,医学尚充满不确定性。尽管对疾病的传播机理知之甚少,医生们仍采用一些可能致人死亡的治疗方法。年轻的大卫·霍萨克也曾目睹过身边的许多同胞因莫名的疾病死去。在国王学院(今天的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艺术期间,霍萨克对医学产生了浓厚兴趣。此后,他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接受医学教育并于1791年获得医学博士学位。
由于当时美国的医疗水平远远落后于欧洲,美国医学院的大学生毕业后往往前往英国进修,霍萨克从宾大毕业后也赴当时医学最先进的爱丁堡和伦敦继续深造,并在那里接触到了植物学。当时的药理学以植物为基础,而医生对植物的知识又主要来自植物园。学成归来后的霍萨克成了著名的医学教授,他对美国尚无自己的植物园这一事实颇感惊讶,便决心建立美国自己的植物园,以作为医用的教室、百科全书、训练场所和科研实验室。
霍萨克是一名在诸多领域富有天才、活跃于众多组织中的饱学之士,他掌握了很多先进的诊疗技术,如在美国率先使用听诊器、倡导牛痘接种法等,并以擅长治疗当时流行的黄热病而著称。对于医界同仁当时常用的一些危险疗法,如使用水银、放血之类,霍萨克既不热衷也不全然排斥,特别是在接受英国的植物学训练归来之后,他更倾向于采用较温和的植物学疗法,如退烧、清肠通便等。对植物学和医学的双重热爱和不懈追求,终使霍萨克成长为美国的一代名医。
盗尸体引发骚乱,护标本蹈险受伤。早在求学期间,霍萨克就表现出了追求真理的热忱和勇气,这在纽约的一起因盗尸引发的骚乱事件中可见端倪。由于相信被埋尸体的神圣性,尸体解剖在当时的美国尚不为人接受。但一些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尸体解剖远比动物解剖重要,因为后者无法使人真正了解人体的构造。由于当时的学生要负责为教授提供尸体,他们晚上经常会去教堂墓地盗尸,这样纽约医院附近的非裔墓地就成了盗尸的中心。随着学生人数不断增多,尸体也日益紧缺,有人便开始去三一教堂掘墓盗尸。
1788年4月的某一天,一名哥大学生挥动着手里的一段手臂,对窗外的一个小男孩说:“这是你妈妈的手!”这个刚刚丧母的小男孩于是尖叫着跑回家将此事告诉了父亲。他父亲找来朋友帮忙挖开妻子的墓穴想一探究竟,结果发现墓中仅剩下葬时的随身衣物,尸身早已不知去向。此事传开后,一群恼怒的民众聚拢而来,骚乱由是引发,并造成至少三人死亡。当时亦为哥大学生的霍萨克也被石块击中头部而受伤。他之所以冒生命危险保护存放于哥大的解剖标本,是因为他知道,唯有通过尸体解剖,医生才能了解那些致使大批同胞死亡的疾病之病因。
神医妙手治顽疾,置地造园惠世人。1797年,一位15岁的男孩因患疟疾而生命垂危,在其他医生努力救治未果的情况下,当时年仅28岁的年轻医生霍萨克因掌握了最新诊疗技术而被招至男孩的病床前。霍萨克出险招用热疗,将男孩置于蒸汽浴中,并用金鸡纳树皮这种今天已知是疟疾克星的药物治愈了他。这位男孩正是独立战争的英雄、华盛顿的得力助手汉密尔顿的长子菲利普。
当时的汉密尔顿还出差在外,等他归来之际,霍萨克正在汉密尔顿家里的另一房间内休息。霍萨克醒来后,看见汉密尔顿流泪跪在他床边并对他说:“如果不感谢您对犬子的救命之恩的话,我在自己家中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这一桥段后来被霍萨克放进了他在哥大的演讲中——未必是出于虚荣,更多是为了激励年轻学子投身伟大的医学事业。
此后,霍萨克更加坚信植物学疗法能进一步推动美国医学的发展,他遂下定决心创建美国自己的植物园。1801年,在从哥大筹款未果后,霍萨克自费于纽约郊区购置了二十亩农地,并在此处建起了美国的第一座公共植物园,它的一部分后来成了今天洛克菲勒中心的所在地。植物园中收集并种植了来自世界各地的2500余种植物,包括药用植物、食用植物、农用植物、装饰用植物等。美国的第一棵苹果树也于1803年被植入园中。园内还建有当时美国乃至北美最大的暖房之一,这也是今天无线电城音乐厅的所在地。正是在这座植物园里,进行过美国最早的医药研究,培育了数代的美国医生。
决斗场边勘生死,生平成就自非凡。1804年7月11日清晨,汉密尔顿与其政治宿敌、时任美国副总统的阿伦·伯尔进行了一场决斗,这是一场开国双雄之间的致命决斗,也是一场催生了美国宪法第十二条修正案的著名决斗。在踏入位于新泽西州的决斗圣地威霍肯高地之前,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霍萨克作为决斗的在场医生,原因很简单——霍萨克是两人共同的私人家庭医生,这或许也是两人唯一的共同之处吧。
决斗结束后,作为汉密尔顿的朋友和私人医生,霍萨克负责在病床边照料汉密尔顿。在汉密尔顿终因那颗嵌入腰椎的子弹而于次日死亡之后,霍萨克又受托对其尸体进行检验,为好友作尸检的他内心的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值得一提的是,被霍萨克医生曾从鬼门关口捡回一命的汉密尔顿之子菲利普,在1801年——即其疟疾被治愈的四年后——的另一场决斗中也被人杀害,当时的决斗地点也在新泽西州,霍萨克同样也是其临终病床边的照料者。
决斗是美国早期很流行的一种源自欧洲的解决私人矛盾的手段,不过大多数决斗仅流于形式,甚至是为了“赶时髦”,不一定要置人死地。但不幸的是,汉密尔顿的生命却因这场决斗而被永远定格在了49岁。居于纽约的汉密尔顿和伯尔之所以将决斗地点选在新泽西,是因为虽然两个州都明令禁止决斗,但一河之隔的新泽西的法律相对宽松。
为使参与决斗的工作者不被以参与决斗的罪名起诉,这次决斗的组织保证了所有目击证人都有能在事后推卸责任的豁免权。决斗用的手枪以皮箱运抵,因此在场者均可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它们。决斗期间,两名助手都背对决斗场地,以示与此事无涉。医生则被留在了高地下面,这是一个恰当的地点——既离决斗场足够近,可以听到求助声,又与决斗场保持了足够的距离,以便在必要时假装对事件毫不知情。据霍萨克医生自己在事后的描述,他是在听到两声枪响,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后,才迅速赶到了现场,当时汉密尔顿已倒在血泊之中。决斗之后,伯尔曾面临大陪审团的谋杀指控,但终以指控撤回而不了了之。
霍萨克之为人所知,更多也是由于这场决斗,而其生平的巨大成就却被今人所忽略。事实上,他乃是当时美国最著名的医生、深受学生爱戴的医学教授,也是蜚声欧美而享有盛誉的美国人之一。1816年,他当选伦敦皇家学会会员,对于美国人而言,这无疑是一项殊荣。20世纪初的一本美国医学杂志曾向他致敬,称他“或为19世纪纽约医学蒙其恩惠最深最广的博学忠信、慷慨开明之士!”
毋庸置疑,这位了不起的霍萨克医生,远不止是决斗场边的一个模糊身影。
(作者单位:上海政法学院) |